这些年,经历过一些生离死别。从呼天抢地到月色如水,我确定时间是一剂良药。当我终于可以平静地述说父亲的过往时,生长在我心尖上的黑洞正在被日子一点点填充。
又一个盛大的春天来了。季节并没有因为灾难与欢乐而迟到过。浩浩荡荡的风和花,挨着挤着,追着赶着,争着抢着,占尽繁华。夕阳晚风中,柔柳轻撩,鸥与水拥抱、嘻闹,告别。心无旁骛的春天,只顾着蓬勃的生发。
人们在虚妄与忙碌之间穿梭不停,行色匆匆的口罩,来来去去的车流。没有谁在意谁的悲欢,日子就像一条不知疲倦的河流,一直流淌。
现实像一把比春风还凌厉的剪刀,逼迫人们进入各自的角色。我们一路跌跌撞撞中,被生活碾压着向前走。那些尖锐的疼痛,那些敏感的忧伤,都在尘土中飞扬。
万事不休的中年,被生活逼迫一步一步向前走,丢失了一种又一种的身份。在失去与得到之间,顿悟生活,检省过往。庆幸自己能深切感知声光电,感知人间的爱与良善。
或许正是因为不断的失去,才令我警醒来路与归途,才让锻造与修塑这些词汇有一些安身立命的规矩。父亲像是在用生命教导我,启示我。那时,我太年轻,不知天高地厚,不经人情世故,不辨青蓝红紫,因为有父亲母亲强大的庇护。
到后来,我必须要成为父亲的样子,像一棵树,给予夏日荫凉,拥抱冬日严寒。尽管我做得力不从心,向上托举的姿势很狼狈,但我一直在缓慢前行。
在一条条笔直的盲道上,我闭上眼睛行走,试着进入漆黑,可我进入不了他们的世界。除了恐惧。据说,恐惧能催生勇敢。因为别无选择。
甚至我站在一间空荡荡的旧屋里,在黑暗中,我闻到了声音的味道。忧伤,甜蜜,陈腐,新鲜。那些隔着墙壁的耳朵和眼睛,它们穿透我的日子。
此一生,那些已经遇见的,或是终将会遇上的猪队员、狼对手、兔朋友、牛上司、狗伙伴、羊亲戚、狐邻居,他们在以不同的方式塑造一个不同的自己。
生活中,太多人执著于活成别人心中的样子,忽略我想要成为的自己。自由像一个关于春天的美梦,在洁白梨花的飞舞中,飘飘洒洒。
从尼采的“为了能够活下去”到普鲁斯特的“这种生活值得一过”,这中间存在的广阔空间,是太多人终其一生不悔的奋斗史。
一些人在生活中自我虚构,然后真实地承受。一些人在现实的苦难中,虚构一些美好来减轻承受。这些虚构,大多不能实现。但对于当下存在的意义非凡。存在,是活着的明证。
开始之前的无数次开始,结束之前的无数次结束,都会成为历史。历史不仅是文学书写的,更是哲学的,数学的,它在起起落落的抛物线运动中,失去一切,也抵达一切。我们在滴水穿石的隐忍中,一次次完成自我的孵化。
历历所往,人生海海,我们的所有经历都不过是一种肉身和精神的个人经验。反抗无效,顺从无力。就像应时而来的春天,进入并体验,才是生活的原力。
蕴含美好和希望的春天,让存在变得意味深长。春风呼啸,高楼静默,像是所有的夜晚都应该温良娴静。此刻的黑暗,让我意识到,孤独与狂欢那么雷同,我乐于让它们重叠在一起,抵消白昼的疲惫与怯懦,消解暗长的不安与焦虑。
昨夜的悲伤已被今晨的雨水冲刷过了,剩下的欢乐,会一直存在。我没有生活在别处,我一直生活在这里。明天,春明景秀。我要沿着一条河流,去谋生,谋爱。
人间的悲哀与美好,也不过是季节的一次次轮回。只要一想起,在那些奔突的山水之间,我们曾追赶过落日,追赶过云雾,还追赶过小白兔。嗨,多么有意思的日子啊。即使终将有一天,我们都要离去,但在这一时刻,请给我穿越隧道的时间。